赵春
妈妈说:“快睡吧,坐了一天多的车怪累的。”然后她就挨着我躺在炕头。
星光窗上闪动,猫头鹰的叫声隐隐约约传来,秋风摇摆着房前的玉米叶子窸窸窣窣地响,厨房里蟋蟀一声接一声地叫着,老鼠也咔吱咔吱地啃咬着外门槛子,而妈妈竟然打起了呼噜。
我烦躁地坐起来,拿起手电筒悄悄地走进厨房,然后突然摁亮手电筒。电光亮起的一刹那,蟋蟀和老鼠没了声息,这时灶台下一只油亮的黑蟋蟀明晃晃地暴露在我的视线中。我激动地抄起鞋猛地向这只呆愣的蟋蟀拍去,蟋蟀被拍扁了,两只脚叉开,尸身周围汪着白色的浆液,接着,我乘胜追击,一只只蟋蟀死在我的鞋底下。
拍完蟋蟀,我以为老鼠也不敢再来了,屋子里会安静下来,于是,我蹑手蹑脚地回到炕上。就在我刚要闭上眼睛时,老鼠急切地啃门槛子的声音又清晰地钻入我的耳膜。
“该死的!”我心里骂着又下了炕,悄悄地走到厨房里,猛地推开外门,却不见鼠影。无奈,我关上门回到炕上,恼人的声音又传来……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天亮。
妈妈翻了翻身,吧嗒了两下嘴,坐起来,穿上衣服走到窗前,两只落在晾衣绳上的麻雀正冲着她叽叽喳喳地叫呢。妈妈从窗框上摘下一串谷穗,推窗扔到屋前的平地上,两只鸟立刻扑上去。
昨夜的事我说给妈妈听,妈妈平静地说:“晚上没动静我还睡不着呢,夜里我总把门开个缝儿。”我有些奇怪,感觉妈妈和老鼠、蟋蟀达成了某种默契。
我忍受不了老鼠的折磨,去了县城,买回了老鼠药,放在门槛子下边,连屋外窗下老鼠常经过的地方我也放了一些。一弯新月静静地映在窗玻璃上,夜,真的安静下来。可妈妈却不安静了,身子不断地翻动,直到午夜,妈妈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被边,好一会儿后,才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早晨起来,我发现妈妈又站到窗前,把脸贴到窗玻璃上搜寻,然后,快速推开窗户往外看,接着跑出去。“这是怎么啦?啊!”听到妈妈的惊叫声,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我急忙穿上衣服跑到窗前,却看到妈妈眼含浊泪,捧着两只麻雀呆立着。霎时我明白了,是我的老鼠药毒死了妈妈心爱的麻雀。两只可爱的小鸟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妈妈的手心里,只有那束枯黄的谷穗孤零零地挂在窗框上。
此时,对我归来的喜悦已然被麻雀的不幸驱散,妈妈一整天都沉浸在阴郁中,不时望着窗前的晾衣绳发呆。
夜里,妈妈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往她身边靠近些,把手搭在她的胳膊上,直到午夜过后她才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断续的鼾声。
我是媽妈的独生子,我十五岁时,父亲因肺部感染离世。我女儿两岁时,因种地收入太少,我携妻儿出去打工。我在工地做钢筋工时,妈妈来看我,在我和工友合租的一间旧屋里,和我们挤着住了两个晚上就回了老家。我两年没回来了。这次回乡看望妈妈,几天匆匆而过,我成了过客。
几天后,妈妈发来视频说,她夜里睡不着觉。我看到她头发凌乱,眼神呆滞,脸色憔悴了许多。我劝她去医院看看,并问她家里需要什么,她说如果能给她要只猫更好。我愧疚地想,妈妈从没有要我为她做过什么,我早已忽略了妈妈的需求,于是我急忙到宠物店买了一只瘦小的花猫快递给妈妈。
妈妈经常拍些猫的视频发给我,还往朋友圈发猫的图片,又说晚上睡觉很香了。我以为妈妈怕我惦念安慰我呢,直到年关我们一家回乡过年,才印证了妈妈说的是实话。
进屋时,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只花猫,肥胖的身子上套着红花坎肩,慵懒地趴在炕头,看我们进屋,它不安地看着我们。一整天猫都没有离开屋子,吃饱了就躺在炕头上眯眼养神,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
晚上,妈妈把屋子烧得很热,我们一家睡在老木床上。猫趴在母亲的枕头旁,仿佛抓耗子是从来就没有的事,猫轻轻的呼噜声淹没在妈妈起伏的鼾声里……
选自《金山》
202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