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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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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立新

那年冬天很冷,大雪节气时,父亲接到任务去北边给生产队里买牲口,因走得急,家里没砌上暖隔,北山墙挂了层厚霜,冻得我成天成宿咳嗽。那天早上,奶把火盆端到炕上,摸着我红红的脸说,丽,起来,烤烤火,喝点热粥,发发汗好得快。

这时,母亲也把桌放到炕上,端上菜盆,又盛上一碗一碗的粥,屋里弥散着让人温暖的热气。喝粥时,我碗里的是白米红枣粥,奶、哥和母亲的碗里是高粱米红枣粥。

十二岁的哥说,妈,我也要喝白米粥!

大小儿,你妹有病,先给她喝,剩下的白米留着过年吃。母亲把自己碗里仅有的一颗红枣夹到哥碗里说。

哥噘了下嘴,呼啦呼啦喝着粥,把声音搞得十分响亮,响亮的声音钻进我的胃,胃立刻演起了翻江倒海,刚吃下的白米粥又吐了出来。

奶说,丽没好利索啊,把粥放锅里热着,等她好些了再喝吧,别糟蹋了好东西。

我说,妈,我恶心,想睡会儿。然后盖上被子在炕头躺下了。

晌午,太阳从格子窗照进来,我的胃被召唤醒了。我说,妈,我要喝白米粥。坐在炕上纳鞋底的母亲说,锅里热着呢。

可母亲挪开锅盖,见秫秆帘上放着个空碗,透亮晶莹的白米粥早没影了。

母亲说,一定是大小儿,大小儿这个馋猫,吃了妹妹的白米粥,看我不打他!说着拿起了炕笤帚。

这时,哥正在场院跟几个淘小子玩纸宝,母亲举起笤帚向哥喊,大小儿,是不是你偷喝了白米粥?

哥是村里出名的淘气包,平时没少挨父亲打。可母亲常打不到他,母亲的笤帚举起落下时总慢半拍,他就一溜烟跑没影了。母亲只好回屋掏出几块饼干,哄我说,丽,别和你哥一般见识。

冬天的日头落山快,母亲做的高粱饭混着柴火烟飘出香味时,哥还没回来。

母亲把高粱饭白菜汤端上来,我们闷声吃完饭时,哥还是没回来。

天渐渐黑了,想起哥平时待我的好,我心里灰麻雀乱撞一样不安起来。炕上搓麻绳的奶也坐不住了,说,大小儿咋还没回来呢,去找找?

母亲嘴上说,也许是在别人家吃了,人还是出去了。

等到点上煤油灯了,母亲才回来,奶见哥没跟回来,焦急地说,赶快让队长用广播喊喊吧。母亲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快步出了门,我和奶也跟着出了门。

这时有人说,白天看见你家大小儿往河套去了。我们听了,心里顿时升起了火苗样的希望,奶牵着我冻得如冰棍一样的手跟在母亲身后。我们沿河套走了很远很远,才听见前边有踩雪的嘎吱声,借着雪光,看着是团黑影在动。

随着一声比一声紧的呼唤,那团黑影慢慢向我们移过来。

妈——奶奶——

大小儿,真的是你!母亲用比抄笤帚打哥还要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大小儿,黑天了咋不知道回家?叫人担心死!母亲带着哭腔的责怪声在雪野里飘荡很远。

妈,是我喝了妹的白米粥……哥呼哧呼哧的声音劈开夜的寒风传了过来。咱家冷,我捡了枯枝……屋里暖和了,妹的病能快点好……

原来,哥身上背著小山一样的枯枝。母亲卸下哥身上的柴,把哥紧紧搂在怀里。

那个夜晚,最会过日子的母亲把预备过年吃的猪肉切下拳头大的一块,包了两秫秆帘猪肉酸菜馅饺子。她说,今天是冬至,老话说得好,冬至吃饺子不冻耳朵。

煮饺子时,哥捡的枯枝在灶坑里燃得噼啪响,饺子在锅里小白鹅似的起起伏伏,跳动着的夜的火苗给屋子带来了暖暖热气,融化了北山墙的霜。

选自《躬耕》

202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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