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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积雪山下的梦幻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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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赵久莲,青海省共和县人,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获文学学士学位。出版有散文集《曲沟盈盈一水间》。

阿尼玛卿

四季风从玛积雪山吹过,花久高速公路从山下经过,一望无垠的高原还在沉睡。每次仰望这座雄奇悲壮的山脉,雪峰的圣洁巍峨、草原的辽阔苍茫、戈壁的浩瀚粗犷、河湖的奔腾沧浪,都会让我陷入失语状态。

云雾缭绕,日照金山,玛积雪山的深沉与厚重,深埋在亿万年的冰雪里,最高的山峰和山脊,将众多山脉揽入胸怀,在漫长的时间里绵延350公里,成为皑皑白雪徐徐延展的长诗。苍凉与沧桑碰撞的力量,惊风雨泣鬼神,早已超越了语言的界限,人类在高耸入云的玛积雪山面前,显得何其渺小!唯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

玛积雪山,也叫阿尼玛卿,矗立在青藏高原腹地,是寒温带高山动植物的王国,也是东昆仑山生物资源最丰富的地區。这里是三江源国家公园的核心区,不仅有成片的松、柏、桦、杉、黑刺等林木,还盛产冬虫夏草、雪莲、大黄等名贵药材。

当雪豹在雪山长廊留下一串串脚印时,溯源而下的高山峡谷间,还有被欧洲称作“世界名花”的绿绒蒿在从容绽放。最让人向往的美,就在离天最近的茫茫雪原,稀世名花和野花一样沉醉于意蕴气象,赏朗月与晚霞,静观山河浮沉。

在广袤的青藏高原,有数不清的名山大川,阿尼玛卿山脉,又称大积石山,当地人称“博卡瓦间贡”。阿尼玛卿是安多藏语的音译,“阿尼”是藏语先祖之意,“玛卿”“玛沁”是不同的音译,意为黄河源头最高大的山,位于果洛藏族自治州玛沁县辖区西北部。阿尼玛卿和玉树藏族自治州的尕朵觉沃、云南的梅里雪山、西藏的冈仁波齐,并称为藏传佛教四大神山。

阿尼玛卿山脉是昆仑山系东段支脉,在青海省东南部呈西北—东南走向,宽约50~60公里,延伸至甘肃省南部界线。山顶之上起伏不大,山体由砂岩、石灰岩及花岗岩构成。在地质上属于晚古生代,受第三纪末喜马拉雅山造山运动与青藏高原之隆起而形成。海拔5000米以上的18座雪峰在莽莽高原终年不化,冰川连绵,堪称最雄伟壮丽的景观。

无尽雪峰演绎阿尼玛卿的冰原世界,最高的一座山峰叫“玛沁保木拉”,位于玛沁县西部,北西—南东走向,远眺冰塔林立,呈锯齿重叠形,冰峰雄峙,像一盘粗砺的齿轮,在时光的磨合中,转换出了一个个雪域故事,用白雪述说漂泊,用寒冷浇灌热情,用寂静治愈忧伤。

终年积雪的阿尼玛卿峰,或玛卿岗日,海拔6282米,是阿尼玛卿山系的主峰,也是玛积雪山的最终指向,雪峰光洁晶莹,宛如水晶玉石,中部突兀隆起,冰川周边渐降。近观,粼粼冰川上的一朵朵水晶花伸向蓝天,或无瑕,或瑰丽,或透亮,在阳光的普照下,冰雪闪耀,摄人心魄。

降雪逐年积累压实,最终形成了阿尼玛卿面积约126平方公里的冰川。天工之作的57条冰川千姿百态,晶莹夺目,有山之凝重,雪之浪漫,水之灵性,风之沧桑。位于东北坡的哈龙冰川,自山顶“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垂直高差达1800米,长7.7公里,面积23.5平方公里,是黄河流域最长最大的冰川。磅礴冰川和深邃草原交织在一起,多层气温带造就了阿尼玛卿山脉植被的垂直分布。在海拔3200~3600米处为山地针叶林,海拔3600~4000米处为亚高山灌丛草甸,海拔在4600~4700米多为沼泽化草甸,海拔4800米以上为高山垫状植物。高原生境的变化如同“蝴蝶效应”,直接影响着绿绒蒿等罕见植物群落的分布和生长。

驱车行走在茫茫草原,葱绿的大山上裸露的红土格外显眼,这些山体的岩石和土壤,因富含铁离子而呈现艳丽的红色。蓝天白云下的高山牧场水草丰盛,山川秀美,风光旖旎。丰沛的冰川融水汇入切木曲、优尔曲、当曲、格科曲等黄河水系,灌溉着无数称为“梅朵塘”的草滩。

水泽之乡

独特的地形地貌,展现大自然的神奇。母亲河由西流经阿尼玛卿山下,折南横跨甘肃省甘南、四川西北的若尔盖大草原,一路斗折蛇行一个180度大转弯后,又自南而北返回玛沁县拉加镇辖区内,环绕在阿尼玛卿山东南侧,主峰玛积雪山正在弯中央,周围有17座海拔5000米以上的山峰,助力黄河在无尽的时间与空间里,自东向西奔向共和盆地。

漫山林荫成就了“梅朵塘”——拉加镇的江南之美。“拉加”系藏语译音,是指麋鹿,也许此时,“四不像”的麋鹿正在草原青青处演绎心跳和浪漫。

海拔3200米以下的拉加镇,位于玛沁县东北部,是果洛藏族自治州玛沁县与海南藏族自治州同德县交界处的一个民俗文化镇,依枕黄河,四面环山,气候适宜,是黄河上游人烟较稠密的水泽之乡,地理区位优越,现代交通便利。

车辆从北坡缓缓驶入拉加镇,摇下车窗打量这个宁静的小镇,百余米宽的河水从眼前缓缓淌过,两岸河堤青杨摇曳,主题公园、藏式装饰,来来往往的人们大多身着藏服,手摇转经筒,默诵六字真言。

这样的小镇任谁走过,都会留下深刻的影响。越野车慢慢穿过黄河大桥,宁果公路盘旋在高山峡谷间。青海云杉在阴坡呈带状分布,白桦、青杨、圆柏等高大乔木混杂其间,突显翠绿。行至半山腰的塔拉隆观景台,从这里俯瞰拉加镇全貌,奔涌而下的黄河,沿着马蹄状河谷蜿蜒而过,拉加镇就如镶嵌在母亲河上的一颗璀璨明珠,粗犷与温婉交相辉映。

背靠的阿尼琼贡山雄伟峭拔,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山的轮廓都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大鹏,似在用自己的双翼,护佑着河谷湿地中的美丽小镇,而阿尼琼贡,正是藏语“大鹏展翅”之意。

红色土壤上星罗棋布的青稞、洋芋和豌豆等农作物,荣枯在岁月里。我们要去思肉欠村多桑的夏季牧场——哈日秀麻沟,那里生物多样性极高,除了常见的杜鹃等,还有高岭之花绿绒蒿,沉浸于山水之中,感受鸟叫虫鸣的自然之美。

梦幻之花

沿着宁果公路继续行驶20多公里,公路的左侧矗立着一座白塔,越野车左拐进入交汇处的乡间土路。崇山峻岭披云戴雾,东西走向的南北两座大山宛若屏障,夹着宽阔的河谷平行,一条溪流在谷底清澈流淌,草滩上花团锦簇,思肉欠村的几户人家临水而居。

多桑的夏季牧场——哈日秀麻的植被以高寒草甸为主。山脚下的矮嵩草、华扁穗草、早熟禾、发草、苔草等天然牧草,柔软多叶,营养适口,是优质耐牧的好地方。牧场南海拔3300~4500米的高山阴坡、半阴坡茂密的灌木丛中,高山柳、金露梅、密枝杜鹃等灌木,最高可达1米。高山绣线菊、窄叶西番柳、短叶锦鸡儿等伴生其间。行走在草甸上,仿佛踩着松软的毯子。牦牛成群,声声“哞哞”;羊儿深情,“咩咩”应答!

随着多桑手指的方向,那绚丽的红色花朵映入眼帘,宛如美人回眸,我们凭借一个眼神,就认出彼此,这样的赤红,在高原花朵中非常少见,也格外惊艳!“她”就是红花绿绒蒿,高75厘米左右,四片红色的花瓣,带着丝丝褶皱,焕发着绸缎般的光泽。花朵长长垂坠在灌木丛中迎风摇曳,桀骜孤高又风情万种,艳丽高调又无比纯洁,似高原上的太阳雨,热烈与柔美奇特地融合在一起,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瞬间,“如中毒,如受电,当之者必喑哑萎悴,动弹不得,失其所信所守……”

如果你不曾亲眼见过“她”的盛开,也许很难理解每一个见到绿绒蒿的人,为何都会为之痴迷?时光回溯到一个世纪以前,英国年轻的植物猎人威尔逊在他的第二次中国之行中,首次看到红花绿绒蒿:“我发现了它,我的红色情侣,它生长在灌木丛中,仿佛要我验证它的身份。”红花绿绒蒿,是威尔逊魂牵梦萦的“植物恋人”。

“没有哪一种植物能够像它这样享有最高、最奢华的名号。凡是能一睹其自然风釆的人,看见它们用斑斓的色彩装饰着四周的小灌丛时,都会歌颂它们一番。所有初次邂逅这种花的人都会因它而发狂。”苏格兰植物学家乔治·泰勒也倾倒在红花绿绒蒿的魅力之下。美之所以美,是天地共赏,是沒有边界的,而植物恰恰如此,栖息世界之巅观沧海越星汉。

在晚第三纪和早第四纪,喜马拉雅山脉的隆升带来了本属植物种系的生长和发育,绿绒蒿属渐渐适应了高原干燥寒冷的环境,在海拔 2000~4600米的林缘、沟边、山坡草甸……随处可见她们的身影。红花绿绒蒿是青藏高原的“原住民”,花大艳丽,天生天养,心在原野,无法进行人工栽培和繁育。早在1999年就被列入《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第一批),保护级别为Ⅱ级。

俯下身来,亲密接触一朵五脉绿绒蒿,“她们”与一丛丛小灌木相依相存,纤细的花葶高35厘米左右,低垂的紫色花朵特别秀气含蓄,带有一种古典美人的韵味,一顾一盼皆有意,一颦一笑皆是情,“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在青海省五脉绿绒蒿分布范围比较广,从共和县到玛沁县海拔 2300~4600米的高山草地、林下灌丛中,都能发现“她们”秀丽的身影。

零星分布的青海绿绒蒿,却极为罕见,目前仅见于青海省的局部地区,“她”的淳朴简约就像青海美人,自带疏离感的“她”,超凡脱俗,不为外界所知,截至目前,我还未查到“她”的拉丁学名。青海绿绒蒿分布于海拔3000~5000米的高山阴坡灌丛中,花葶高60厘米左右,比红花绿绒蒿低,比五脉绿绒蒿高。茎和叶的形态与五脉绿绒蒿相似,而花的样子又类似于红花绿绒蒿,但花的颜色是紫红色,与深红色的红花绿绒蒿又有所不同。青海绿绒蒿的诗意灵动在每一片花瓣,花朵就像蝴蝶飘逸的翅膀颤颤欲飞。

早期,英国德文郡曾对青海绿绒蒿进行过引种栽植。认为它是红花绿绒蒿和五脉绿绒蒿的过渡类型,也可能是五脉绿绒蒿和红花绿绒蒿的自然杂交种。还有人说“她”是变种,是进化的结果。

极端的气候和环境,练就了青海绿绒蒿的旷达和隐忍,默默积淀能量,支撑自己在时光之河上昂首挺立,风姿绰绰。生命在经历过后,才是一种顿悟,“她”就是它,它就是青海绿绒蒿,在冰天雪地隐秘悲喜,倾其所有,超越自我,成为传奇,“容颜如玉,身姿如松,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爬在陡峭的山坡,我的脚步已乱,我的心已陶醉,视野却打开了更广阔的格局,胸中多了层云叠嶂,丘壑万千。高山上的绿绒蒿,让人感悟了生命的另一种内涵。张连友说:“绿绒蒿所带给我们的,是我们中国人传统赏花审美情趣和精神感受所缺乏的。对绿绒蒿等高山花卉的欣赏和热爱,让中国人的赏花文化更加丰富和完整,也激活了我们精神世界一直潜在的那一部分。”高山花卉正在呵护我们的精神家园。

身边的这片花海离天太近了,仿佛随手就能抓住一片云朵。天空如蔚蓝的扎陵湖泊,任想象力无边驰骋,而山脚下的帐房幻化成了星星点点,成为慢慢消失的大地风景。汩汩山泉滴穿岩石,“叮咚叮咚”汇入山底那条小河,那一朵朵不同颜色的绿绒蒿,就像挂在灌木丛中的小彩旗,风儿轻轻吹过,只有叶子知道。

眼前阳光灿烂,玛积雪山上空乌云翻滚,在时间的转换中,孕育着一场暴风雨。高原的天气说变就变,我们只能离开心心念念的绿绒蒿,缓慢走下山去。多桑告诉我们,狭域分布的特殊群落——总状绿绒蒿,高高的总状花序上,缀满迷人的蓝色花朵,早在一个月前就开放了,我们已经错过了它的花季。

回程的路上,也无风雨也无晴。刚赶到拉加镇,突然而至的惊天响雷劈过阿尼琼贡山,暴雨如注,一波又一波,天对地,雨对风,高岭上的梦幻之花在大雨滂沱中绽放,这些多年生草本植物,一生只开一次花,当她们竭尽全力盛开时,所有的苦难,早已烟消云散……

电闪雷鸣过后,乌云依然弥漫,细雨连绵不断。这次心路历程,对我们而言,是一次追寻之旅,也是一次致敬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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