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益川
贡城人爱吃兔。白煮、爆炒、鲜锅、冷吃,各种吃法,一个星期不重样换着吃,总也吃不腻。贡城人几乎家家都会做,但只要吃过佟七婶做的兔便念念不忘,再吃别的都觉得差些味道。
佟七婶住在新湾村,靠着沱江河。一直以来,村民外出得绕山路十八弯,或坐船,极不方便。佟七婶在这村待了多少个年头无人知晓,只知道她男人是屠夫,年轻时酗酒,头倒栽在水田里咽了气。娃子后来也出了意外。佟七婶至今未改嫁,单着。
这些年,新修的铁路穿城而过,在新湾村留了个站口。配套建设一跟上,柏油路吐着舌头直奔远方,便捷多了。佟七婶就在站口外摆了个流动摊位,只卖兔,也只有一个口味——白煮凉拌。
佟七婶的兔子卖得奇,每天只卖七只,再畅销也不多卖。佟七婶从不高声吆喝,生意都好得很。客人来买兔,她总爱请客人说个在外面的见闻,特别是外地来的顾客。佟七婶听得格外认真,听高兴了,兔肉就免费送了。
佟七婶年逾八十,但人却讲究,锅碗瓢盆擦得锃亮。雪白的兔肉切块,秘制的红油拌匀,新鲜的双椒葱花,在盆里一搅拌,缕缕香气便随风飘去。麻辣鲜香,食客不断。
村人瞧着眼红,也学着摆兔肉摊,但总赶不上佟七婶的生意好,那眼睛便比兔眼还红。大家便私底下议论佟七婶赚了多少钱,没人能说得清。还有人嫉妒得整宿睡不着,干脆当面问。可佟七婶总是憨憨一笑,并不作答,默默忙活。有人便说佟七婶心气高了,不合群了。
闲时,佟七婶总倚着山顶的槐花树,独自眺望穿境而过的铁路,老看不够。槐花一瓣一瓣地落,日子半日半日地过。
后来,直播平台火了起来。有人找到了佟七婶,合计一起开家网店。佟七婶纯技术入股,别的事由那人负责。佟七婶思考再三,立下一条铁规:每日仍只卖七只兔。
那人也不辩驳,立马拍腿答应。
一时间,佟七婶的网店冲上了热搜榜。佟七婶更火了,价格也提高了,两百元一只,分文不少,但仍供不应求。要想提前预约,就得讲个生动有趣的故事。有人嘀咕,说佟七婶傻,咋就不提高产量呢。
一次,颇有威望的村主任找上了门,想着让佟七婶入股村集体经济,带动大家共同致富。可佟七婶并不表态,脸上有些不自然。她驼着背,站在门口眺望远方,不搭腔。
“土都没颈了,咋还这般吝啬!”气得村主任拂袖而去,大家也在背地里骂她守财奴。
不久,佟七婶倒下了,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床边站的外村人比本村人还多。外村人多半是粉丝。本村人小孩居多,他们挂着泪珠哀号着:“佟奶奶您快好起来,您倒下了以后谁给我们讲故事。”
村主任闻讯赶来,佟七婶用力抬起手,示意他靠近些。她从枕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存折,村主任顺手接过,里边掉落一张小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字,像配方。佟七婶不识字,定是小孩帮写的。
佟七婶提着气说:“现在村里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他们渴望外面的世界,但也得让孩子们爱农村,念着家。这钱是我这些年攒的,另外还有我的蘸水配方,你都拿去,用这钱为村里建座村史馆。”
“姐,你还生我气呢?都怪我没把你娃带回来……”村主任哽咽着。
“人家搞建设都安全回来了,就咱娃……这是命……”还没说完,佟七婶便咽了气。
村主任咚地跪在佟七婶面前,捶胸悲号:“都怪我……”
一条铁路穿境而过,新湾村不只卖凉拌兔肉,直播间里凉拌蘸水也照样卖得火爆。
原来的空壳村如今人满为患,大家忙着盖新屋,修民宿,搞旅游,當然,还有建村史馆。
选自《金山》
2024年第1期